[转载]樊思伊：我装作都与我无关

作为一个家里人都基本汉化至极，从小也分辨不出什么所谓“民族”、“宗教”为何概念的回族小屁孩，我觉得我的童年生活与别的大城市长大的孩子无异。直到上了幼儿园，被拉出来和别的回回小朋友单桌吃饭，我才是被硬加上了“少数民族”的帽子。

小时候上学，因老师单叫出来吃“回民餐”被同学问我是不是奉猪为神，我第一次觉得做“少数民族”是件挺让人委屈倍受侮辱的事情；上初中，我被同学问道你中考凭什么比别人多加少数民族分，我说我也不知道，当然我加了体特就没民族分了。实话说，从小到大和别人活得没区别我也觉得凭什么加分啊；上了高中，我没有高考，去了以色列读大学，我却万万没想到，去以色列办签证、续学生签时因身份证上写了回族、户口本上写了“宗教信仰：伊斯兰教” 居然签证处处受阻。

那会儿，我不知道什么是“伊斯兰教”倒底是信什么，倒底什么叫做“穆斯林”，不知道为什么所谓“少数民族”会与别人遭遇不同的待遇，我也解释不来。抱着好奇心，我和阿拉伯穆斯林同学一起去各个古老的清真寺做礼拜，踩历史遗迹，翻图书馆。我报了中东研究和历史系。学分都修完了，我也还是讲不出来。我解释不出世上的人有好有坏是否是因为可以自由做选择而每人想法不同等神学问题，因为很多看似那么简单的问题，都是没有标准答案的。

作为希伯来大学中东研究系里数目不少的穆斯林学生之一，我坐在其中，是听着阿拉伯语老师（他是以色列犹太人）每天讲着非常racist的笑话度过无聊的课时的。当然，多是笑话阿拉伯人的。如果这个老师在北美或欧洲讲课，恐怕早要被开了。那时，我真心希望去一个人和人之间互相包容的国度，去一个你不会因为自己是“少数民族”而感到羞愧、或因自己的宗教信仰而躲躲藏藏的国度，所以我选了加拿大。

来到加拿大后，发现这里的不痛快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学校的Muslim Students Association保守至极，Imam还能在讲台前解读着“《古兰经》告诉我们不要和基督徒、犹太人做朋友”的极端想法（当然，多大的MSA是由沙特政府资金支持的）；本地的清真寺管理之严，以致一个女孩因涂了指甲油就被管事的轰出去了不让做礼拜。北美新出纪录片《Unmosqued》，讲述老一辈北美穆斯林移民如何管理清真寺之陈腐老套，导致新一代年轻人再也不想去清真寺做礼拜了。我变成了那些加在缝隙中的穆斯林青年中的一分子：我认为戴不戴头巾是个人选择不可强迫，我认为经文的解读是会随着时代变迁的，我同意LGBT应享有本应由的人权，我被人以难听的言语污蔑“回狗滚出中国”时的言语渐渐麻无感觉。我公公给我讲述自己的姓氏因是"Khan"，在去美国旅游时，当地银行居然拒绝为他提供服务。我也只以一句“that's outragous.” 就不了了之了。

我没出生在边缘地区或者战乱国家，我体会不了他们那种因为面孔、语言、文化、宗教背景、性取向不同而所经历的不痛快。我想象不到我上中学时曾经走在青龙桥旁，偷我钱包的那个维族小姑娘经历过什么、心里在想的什么。我也想象不到那个去土耳其和女友会面的维族小伙儿一去无反被抓消失之后，都经历什么，看见了什么，是死是活。我更想象不到那些亲戚朋友，身为穆斯林，却被声称自己也是穆斯林的恐怖分子捅了刀子，砸了脑袋，谋了财害了命时，心里在想着什么？我也想不到那些每天从西岸坐4小时小巴过围墙最后被racial profile赶回家的阿拉伯姑娘心里是如何委屈、如何地恨以色列人。像在巴基斯坦发生多次的穆斯林老男人强奸基督教小姑娘、或是塔利班不让女孩上学把马拉拉头上打好几枪的这种惨无人性的事，我希望自己不要看到，不要看到。

《古兰经》有言“信士们皆为教胞”(49:10)，也有载“凡枉杀一人，如杀众人。” (5:32)经文，是多么的神奇，让人想读出大爱即能读出大爱，想读出仇恨，也能读出仇恨。记得去去年旁听希伯来大学反恐研究学者会议，一个采访了200多个自杀式人弹袭击未遂罪犯的特拉维夫女学者，给我们讲述了她有趣的结论：多数在加沙和西岸抓到的愿意牺牲当“烈士”的志愿者们，家境贫寒，无路可走，本不信教，在恐怖分子洗脑后，打着“为真主安拉殉身”的旗号，殊不知《古兰经》说“你们不要自杀，真主确是怜恤你们的。” (4:29)

昆明一事，我为被害的人们，感到心痛。我知道失去一个最近亲的人带来的痛有多么无法承受。你会多希望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当你认识到它真发生的时候，生不如死。每个人其实都如此复杂。别人想象不到一个人自己的心绪、经历感受、斩成片段的记忆。一个自私的想法，我不想以后回国被racial profile掉，但我也不想坐个火车还要提心吊胆，被人无缘无故害死。我也再次无奈地与气氛地看着恐怖分子变态杀人狂继续臭着穆斯林和伊斯兰教的名声（虽然现在还未知是否会有关），影响到本与这些事都毫不相关的无辜人。比如美国麦迪逊市（市，不是周。汗。。），锡克教徒被当成穆斯林无辜射杀的事不止一次。

仇恨，是会生出更多仇恨，甚至无知的仇恨。历史上，人类打打杀杀何时断过。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死时会感到痛，肉体痛；被言语伤到时，心里也会痛。伤害人，有时是无形的，有时是有行的。如同一个保守基督徒朋友告诉我：“我反对流产！宫外孕也不该做流产。流产等于谋杀。” 这话本事说出来简单的，但这无疑也是告诉很多不幸的姑娘们“你去死吧！你的一生不重要。” 不信教，作到自认为站在理智最高点太容易了。信教的，以上帝名义大义凛然做个卑鄙人渣也太容易了。可谁不想过得不痛，谁不想活得好好的。

倒底去恨别人、讨厌别人是最容易的，因为恨人的借口太容易找了，种族、肤色、宗教、教育背景、性取向、智商、价值观不同等等。可自己心里怎么想的，自己如何到了这一步的，自己心里有多么折磨自己，如何难受，也只有自己肚子里清楚吧。最难的事是去爱，去包容，去原谅，去记住这世上好人好事还有很多。

如同Ellen Page出柜时一句，"this world would be a whole lot better if we just made an effort to be less horrible to one another."

PS, 我觉得猪挺可爱的！